“结盟称不上,毕竟你我互不信任,相看两相厌,随时会在背后互捅刀子。”荆红追耿直地说,“但至少在目前,我看得出来,你是站在苏大人这一边的。
“豫王污辱过大人,大人叫我‘不可公然下手’,那么即使他武功再高,我也会找到暗中下手的机会。太子年纪尚幼,大人看他的眼神犹带几分师长的关切,目前看来还拿捏得住。至于皇帝……我没接触过,摸不透底细。但至少目前他能重用大人,大人放手施为胸中抱负时,眼里是带着光的。倘若将来有一日,这份光彩因为皇帝的猜忌、打压与兔死狗烹而熄灭,就该是我动手的时候了。”
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,语调平板,却在沈柒心底掀起了波澜。
沈柒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金属花钉,仿佛陷入沉思,最后道:“有一句话你说得不错,清河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。”
但还有一句,所有妨碍我和他厮守终生的,都是我的敌人。皇帝是,太子是,豫王是,你当然也是。
“京城风雨将至,你闻到空气里那股土腥味了么?”沈柒哑着嗓子问。
荆红追微怔,想起行踪诡秘的浮音、不明其意的血莲记号、被杀的瓦剌使者,甚至是引得苏大人发怒的,市井间诋毁储君的流言……
他慢慢点头。
“无论这风雨是冲谁来的,都会波及到清河,他站得太靠前了。”沈柒说。
“我会守好大人。”荆红追说。
沈柒不忿地冷哼:“要不是皇帝对我严防死守,哪里轮到你。”
荆红追道:“他可不止防你一个,前院四个御前侍卫把守着,我也只能走窗户。”
两人一同沉默了,似乎都心有戚戚。
荆红追皱眉:“苏大人今夜……会回府罢?”
“你不是故作大方,如何又紧张起来?”沈柒再次冷笑,“所以我还是得过去。至于你,继续放你的河灯好了。再放一千盏、一万盏许愿姻缘的红灯,也只是痴心妄想。”
荆红追反唇相讥:“再怎么痴心妄想,好歹也能躺在大人身边想。”
沈柒的脸霎时就绿了。
朱贺霖站在阙左门旁的城楼上,朝匆匆赶来的富宝一伸手:“拿来!”
隔着几十丈广场,对面阙右门旁的城楼唯见轮廓,即使烟火照亮夜空的瞬间,也只能看到一两点模糊的人影。
富宝将不久前一个西洋教士传入大铭的窥筩递了过去。
窥筩如管形,管身层迭相套,使可伸缩,两端俱用玻璃,随所视物之远近以为长短。不但可以窥天象,且能摄数里外物如在目前,故而又名望远镜。
因为传入的数量稀少,极为珍贵,目前也只皇宫中有两副。
朱贺霖将窥筩竖在右眼前,瞄着对面的城楼,仔细辨看,不多时就猛拍栏杆,气恼道:“怕他冷,就着人添衣,做什么解自己的大氅去披,做作!”
忽而又叫:“从头盖到脚,把脸躲在里面做什么好事!”
继而直跳脚,气得把窥筩往旁一丢。“小爷万万不可,这可是稀罕物啊。”富宝心惊胆战地冲上前接住。
“对面那才叫稀罕!大氅不但盖得严实,还翻波浪,这是罩着人还是一网鱼?见过这奇景没有?”朱贺霖脸都气红了。
富宝不敢吭声,连连摇头。
“不要脸!”朱贺霖骂骂咧咧,“前一刻还向小爷保证过的,下一刻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!不要脸!”
正气得要下楼冲过去,富宝骤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:“小爷!小爷快看!”
“看什么看,小爷眼睛要瞎了!”朱贺霖迁怒地吼他。
富宝用颤抖的手指向皇宫方向:“走……走水了!”
朱贺霖一愣,转头眺望,果然见火光冲天,却不知是哪处宫阙。他从富宝手中抢过窥筩,把伸缩的管身调到最长,片刻后失声道:“——是坤宁宫!”
“母后!”他惊叫着,紧握窥筩,几乎从城楼台阶上滚下去。
“小爷慢点,慢点!”富宝在后面喊道,跟随着朱贺霖冲下城楼。
苏晏被吻得腿软气短,想撤兵却被一再擒拿,唇齿稍离又堵住,含糊呜咽道:“皇……皇爷够了,够……”
皇帝此刻是着火的老房子,一旦势起,便火光冲天,不可遏制。一手支着大氅,一手托着苏晏的后背往前压,仿佛要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去。
“不够。”他急促地喘息着,转而含住了苏晏的耳垂,像苦夏的人含住一片沁骨的冰玉,浇不灭心头火,只能带来更渴切的战栗。
苏晏随着他踉跄几步,撞上柱子,又滑落在月洞窗低矮的窗台上。
“搂住朕的脖子,搂紧点……好孩子,坐到朕腿上来……”皇帝就势坐在窗台,将他往自己腿上抱。
奇峰突起,苏晏心惊肉跳地紧贴着,不禁抓住了天子的肩膀,抗拒道:“不,皇爷,臣不想……”
“真不想?”皇帝引导他的手,隔着龙袍从自己的肩膀往下抚摸,经过宽厚胸膛,再到紧实的腰腹,“还是不想在这里?”
苏晏有些眩晕,掌心像摸着一团温柔的烈火:“臣是真不想……以色侍君,皇爷放过我……”
皇帝叹道:“朕放过你好几次,可你又何曾放过我。”
苏晏还想再说些什么,却听得城楼下一阵喧哗,隐隐夹杂着“走水了,走水了”的叫喊。他连忙镇定心神,说道:“皇爷,下面像是发生了什么事,容臣起身看看,再来回禀。”
皇帝知道此番成不了事了,一声叹息,放开了手。
苏晏掀开大氅,着急忙慌地从龙腿上爬起来,脑门险些撞到窗棱,走到城垛边往下望。
广场并无异样,是几个宫人在城楼台阶下方叫喊,苏晏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,望向皇宫,看见一线冲天的火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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