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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大早起来,二蛋发现狗子不见了,只留了一张写字的纸在桌子上。他赶紧拿着那张纸去找少掌柜。男人拿过纸看完,一言未发,呆呆地坐在凳子上。过了半晌,他才郑重地说:“狗子去找大川了,你也去吧。”二蛋亳不犹豫地说:“我不去,我就跟着你,哪儿也不去。”男人瞅了两眼二蛋,站起来望着窗外,良久才说:“走吧,今儿个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呢。”
一连几天,男人四处打问情况,收集有用的消息。他跟几个相熟的朋友只要没事就聚一聚,互道有无,议论战事。战争的阴云一天天临近,他听说对岸前线已经成建制开火对攻。男人继续他战地记者的工作,原本的职位本就保留着。那会儿,男人去西安请辞,报社管事郑重地说:“林子,你想回老家就回去,什么时候想来就回来。你报社记者的身份一直保留着,不会变。你甚时候想来,随时恭候。你的文笔不错,思想也新潮,在哪儿都要多写点东西。唤醒民众,警示当局,乃我辈之责任,万勿推托。有啥新稿件,你直接寄给我就行,我给你润色刊登。”景星在后勤供应上公干,张望在指挥部参赞军务,三人每天忙得焦头烂额,隔三差五才能碰个面,道声平安,舒缓舒缓紧张的神经。男人几次渡过黄河跑去对岸深入一线采访,收集第一手的消息,几个小娃娃成了他送稿子的通讯兵,成天在黄河两岸穿梭。二蛋不放心少掌柜的,死活跟着他。战况日益严峻,血战连连不断,防线一步步后撤。二蛋感觉到了压力,瞅准机会,强拉着男人上了后勤军车,渡河回到潼关。没两天,男人就听说:“对面全线崩溃,能撤的都撤了回来,撤不回来的都进山打了游击,继续抵抗。”潼关一时间战云密布。
这天,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后生背着的半大小子回到了男人的住处,没说上一句话,就累得软倒在地上,昏了过去。男人赶紧叫二蛋过来相帮着把两人抬到床上,打盆水洗干净脸,仔细打量才看出来是谁:“这不是狗子跟大川吗,都脱了形了,差点没认出来。可算囫囵身子回来了,谢天谢地。”二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,眼泪刷刷往下掉,抖得跟筛糠似的。男人在二蛋后背狠拍了几下说:“别愣着了,赶紧脱干净衣裳,好好擦擦洗洗瞅瞅,看有伤没有,赶紧处理。”两人相烘着扒干净狗子跟大川的衣裤,瞅着就心疼:“大川还好些,狗子伤痕累累,新旧叠旧伤,都伤成甚样了,没死真的是命大。”男人赶紧拿出清洗消毒的药水跟伤药往身上涂抹,二蛋拿干净纱布包扎。两个大男人忙活了半天,满头大汗才搞定弄停。二蛋给两人盖好被子,男人搭了搭脉,听了听呼吸,长出了口气说:“没事,就是饿的累的。你去弄点米汤,等狗子跟大川醒了,喂他俩吃点儿,歇养两天就没事了。”
第二天中午,大川才醒来,精神还有些恍惚,定神瞅着爹说:“我这是在哪儿,我不是死了吗。”二蛋没好气,在他脑袋瓜子上来了一下。他哇得一声就哭出了声,抽咽着结结巴巴地说:“太惨了,太惨了。”男人安慰说:“别着急,你现在平安了,先喝点儿米汤,好好养着,有甚事往后慢慢说。”二蛋乖哄了半会儿,把大小子扶起来,靠在被窝上半躺着,喂着喝了半碗米汤,才回缓过来。大川喝完米汤,接着昏睡了大半天,天黑定了才又醒过来。二蛋又给他喂着吃了些稠的,大川才有了精神,跟他爹学说遇上的事儿。大川神色恍惚,断断续续地说:“那天偷跑出去当兵,人家开始不要我。我说我十二三了,就是个头小了些。我可机灵了,我还会打枪。我爹就在河对面,我就要当兵,找我爹去。人家被我缠得不耐烦了,就收下了我。就这样,我入伍当了兵。刚穿上新衣裳,我们就渡河过了岸。起初尽干些挖战壕的营生,没叫我们这些娃娃兵摸枪。后来战事吃紧,一人发了一杆枪,教了半天打枪,就拉上了战场。刚上战场,狗子叔就找来了,要把我带回去。我不肯回来,人家也不放人,狗子叔就地入伍当了兵。我们一开始小打小闹,后来战事就激烈起来。几天下来,我们这些娃娃兵就伤亡走散了大半。我俩跟着队伍一步步后撤,也不晓得跑哪儿了。我们这群人跑着跑着,就跟大部队跑散了。我跟着狗子叔一直跑,后面敌人一直追,最后跑岔了,不晓得咋就跑到了黄河边上。退无可退,眼瞅着敌人的枪炮声越来越近,也不晓得谁喊了一嗓子,宁死不投降,跳吧,跟我下河,一伙人就全跟下饺子一样投了河。狗子叔赶紧拉着我,沿河岸跑了一段。眼瞅着敌人的枪声又近了,他瞅着有处地方坡低些,也缓些,就搂着我连滚带爬滑了下去。狗子叔水性真好,会踩水。我从小在大海子浮水,水性可好了。狗子叔背着我顺水往下飘。到了平缓些的河面,游着游着,我瞅见有块东西,无意中挡了一下,发现是块小木板,就赶紧一把抓住。狗子叔有了小木板,浮水轻松了些,我俩这才有惊无险过了河。浮到这边河滩,我俩累了个半死,也搞不清究竟在啥地方,一路上也没见着人。狗子叔就瞅着西北方向,沿着河岸的小路走,饿了见啥能吃的就吃点儿,渴了就喝点儿水壶里灌的泥汤汤。我跟着狗子叔不晓得走了多长时间,我又累又饿,好象半道上就不行了,感觉就跟死了一样样甚。后来的事儿全不记得了,醒来就在这儿了。”男人推门进来说:“狗子刚才也醒了,喝了点儿米汤又睡了。这两人都是些皮肉伤,万幸没伤着筋骨。两人主要是饿得狠了,听狗子说,大川半道上发烧了,所幸自个儿回缓了过来。你照应着,叫两人不要下床,多歇养几天。我出去打问过了,这两天战事已经平稳下来,敌人也伤筋动骨,打得没劲了,一时半会儿过不了黄河,好好歇着吧。”
第二天早上,狗子醒来吃了些稠粥,有了点儿精神,慢慢学说了一路的艰险,男人才明白这两人有多幸运。狗子说:“那天晚上惦记着大川的事儿,我半夜起来留了份信就去了渡口,跟人打问大川的行踪。人家说,娃娃们都是杂兵,你去找管事的人一问就知。果然新招的杂兵花名册有大川的名字。人家说过河去找吧,番号给你。我一路打问找到了大川。人家说,战事紧张,不准退伍。我说不行,我也入伍算了。人家起先不肯,我说我是刘林带来的,认识景星。人家说认识这两个人,喝过酒,有交情,看在老兄弟的份上,就叫我入伍了。后来的事情大川应该都说了。这次算是老天照应,不然就回不来了。”男人责怪地说:“你呀,就是个糊脑怂,我看你就是想上战场,不想回来。你不会直接去找景星帮忙,也怪了,我也去找景星帮忙查了,咋没找见大川的名字。”狗子嘿嘿一笑:“你肯定找不见。晓得我咋找见的不。我找到招杂兵的地方,跟管事的打问,人家查了也说没这个娃娃。我不死心,给人家塞了块大洋,亲自把那两天的花名册翻了一遍才找见。大川人小鬼大,写了个名字叫王川,肯定是看报纸学来的。我一看家乡写着镇北,可能口音改不了,他没敢胡说。我过河一路打问,找到了他们干活的地方,一眼就瞅见了他。”男人说:“你俩就是两二杆子,就晓得上战场打枪。敌人一时半会儿能杀完,就差你那两枪。这么小的娃娃,你也敢往战场上引。所幸活着回来了,不然看你咋跟一大家子人交待。”狗子又是一笑:“林子,原来你也晓得要活着回来,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呢。我咋听二蛋说,你也是他硬拽回来的。”男人瞪了他两眼,没再吭声。
狗子三天就下了地,在院子里晒太阳,说要把潮气哂一晒。男人咋说都不听,只能由着他。小娃娃恢复快,大川两天就下了地,整天跟那几个娃娃吹他的冒险经历,丰功伟绩,恨得二蛋牙根痒痒:“打又打不得,骂又骂不得,眼不见,心不烦,全当没瞅见,没听着。”
狗子也不过问大川的事情,他想起大川劫后余生的怂样,就又好气又好笑:“大川又惊又怕,河水一激,走了没多久就发烧了,走不动了。我把他背起来,一直往西北方向走。大川趴在背上,又饥又渴又累又晕。依稀记得,他还有几分骨气,有气无力地说,叔,我不行了,你放我下来,自个儿走吧,不然咱们谁也回不了家了。回去跟我爹说,我没给他丢人,没给咱镇北丢人。我把他往上背了背,拍了拍他的屁股说,傻小子,我们不会死的,我会带着你回家的。家里有好多好吃的等你吃呢。大川迷迷糊糊就睡着了,他不晓得我们又走了多长时间。他一直昏昏沉沉的,都不晓得还吃过凉水泡锅盔,拉过、撒过,一样也没拉下。这些不晓得他是不记得了,还是不好意思跟大家说。小娃娃就是小娃娃,记吃不记打。听林子说,他一醒来就说,我不是死了吗,咋又活过来了。可见他当时烧得已经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呢。”
接下来的半个多月,陆续有自家人零零星星回来,出去二十好几个,回来的只有三五个,悲伤的气氛一直笼罩着这个小院,笼罩着潼关。“所幸没有大的战事再发生,不然估计全都得交待到这儿。”男人写了不少新闻稿,写了不少评论文章,顺手还写了一首诗:“千里赴国难,血泪洒青丘,唯见黄河水,无语向南流。”一伙人又呆了半月,他望着脚下滚滚向南流淌的黄河水心想:“这前前后后出来快半年了,也该回家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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