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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瑞的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困窘,他娘整天唠叨:“铺子里的生意买卖一塌糊涂,分的庄子出产又少,再多的钱,也经不住你整天花天酒地,胡吃海喝。咱家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恓惶,娃娃都吃不上饭了,咋办呀。”烂赌成性,烟枪不离手的刘瑞狠心卖了庄子,卖了铺子。他抽够了就不着家在外厮混,喝多了就回家打婆姨、骂娃娃,没钱了就逼着他娘拿值钱东西出来,时不时在街上瞅见他哥就哀求讨要一番。男人看老二可怜,也不咋计较过过的种种,时常背着女人接济一下。“日子虽然窘迫,可还能过得下去,没想到如今解放了,没牌打,没烟抽,没酒喝了。”刘瑞象被浑身抽了筋的死狗,时时刻刻都有无数蚊虫叮咬,抓狂不止的疯狗。他整天不是鼻涕横流,在地上、炕上打滚、嚎哭,就是瘫在炕上,死灰着脸大喘气,一条命没了半条命。总算有家人照看,一年多时间过去,他还是回缓了过来。
刘瑞看着一贫如洗空荡荡的屋子,心里满不是滋味。他心中的怨恨如毒蛇一样潜伏在心底深处,随时准备出洞咬人一口。看着老大家的庄子没了,铺子没了,恨了一辈子大哥的刘瑞,心里只畅快了三分钟,就开始怨恨他大哥:“为甚不把庄子、铺子送给我,吃光喝尽,也好过叫公家白白收走。看老大前几年那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,整天在场面上风光,这下不能了吧。帽子戴上了,没好日子过了吧。叫你们一天能不够,假惺惺的样子。等着,有你们好看的。”
刘瑞送走虎子跟柱子后,思前想后也打不定主意,去香港还是留在镇北,这是个两难的问题。他这不够用的脑子一直想不明白,弄不清楚,难以抉择。他哥跟嫂子从那儿回来了,眼瞅着爹病重没几天活头,他就更不想走了,忙活着多分些家业。等柱子从香港捎回来书信,分的家产快糟蹋完了,他又有些后悔,生出去香港混日子的想法。可路断了,一时半会儿走不了,他一个人也不敢走,也没银钱上路。没过多久解放了,两地的来往彻底断绝,他也就歇了去香港的心,过起他混吃等死的苦逼日子。他只要天气好,就要出门去街上溜达溜达,回忆回忆过去胡吃海喝、胡吹冒撂的好日子,后悔当初没跟柱子一走了之:“还是放不下、放不过大哥一家子呀,这就是我的宿命。老天注定我要与大哥纠缠一生,至死方休。同年生的两兄弟这一辈子为甚就过成这样子呢,都是大哥不是人,没把我当人看,没好好照应我。他还人家大哥呢,他算得上哪门子的大哥,这辈子我不恨爹,不恨娘,就恨这个大哥。不就是比我早生几天吗,不就是大老婆养下的吗,不就是会装可怜,讨人喜欢吗,不就是会写几个臭字,爱在人前显摆吗,不就是讨了个好婆姨,又会持家又会赚钱,人人害怕摞动不得吗。他都不晓得戴了几顶绿帽子了,我看强子跟嫂子早就不清不楚好上了。要不一个根红苗正的红五类,能娶一个臭大街的黑五类进门。要不旧社会文学社那帮后生一个个爱上大院串,借着仰慕拜访老爷子的名义,提前来踩盘子看地方,好瞅着机会,半夜来串门子的吧。一对奸夫淫妇,臭味相投,他们咋就不自个儿一头撞墙上碰死呢。这人都叫这两人活成怂了,还算个人吗。”离开了虎子跟柱子,他就失去了左膀右臂,象一只拔了牙的老虎,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,自怨自艾,骂骂咧咧,舒解舒解心中的烦闷,再没能力去主动干点儿什么损人利己的瞎事。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,刘瑞歇了害人的心思,天上掉馅饼,老天现成把害人的机会主动送到了他的面前。他自然当仁不让,一扑二砍,忙活撩乱贴了上去。
这一天终于盼到了,有公家人找上门,叫刘瑞去拉话。开始刘瑞以为甚事被人揭发了:“我苦大仇深,一贫如洗,跟万恶的旧社会早就彻底决裂、划清界限了。”听人家说没自己甚事,就是找他打问打问老大的事儿,这话可就多了。刘瑞没有丝毫犹豫,就把记得的事儿一股脑说了,说得有鼻子有眼:“都是事实吗,没甚不能说的。”他加上合情合理想出来的一些脑补进去,有的没的、真的假的美美地说了一顿。刘瑞很得意:“没想到我的口才这么好,觉悟这么高。这是问话的公家人说的。人家又是给我端茶,又是给我递烟,热情的不得了。今后看有你们两口子的好日子过,这下不能了吧。”足足拉了大半天的话,他才心满意足回了家:“从来都没这样畅快过,真真高兴死个人。”
男人已经无欲无求,可这个世道还是没有放过他。他被隔离审查了,人家说有人举报了他,说得有鼻子有眼的。他不知道他得罪了谁,有甚错:“地早就分光了,铺子没剩下几间,早就让公家收走了,能有甚事。都这样了,这世道咋还不放过我,让我平静淡然地跟婆姨娃娃过完这一生。”他对这世道又开始怀疑起来。
最近一段时间,刘义都不想去上学了。他每天放学之后,都会一个人呆在外面,找个没人的地方,孤独的游逛:“我就是不想回家,虽然晓得家里人晓得了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但这种感觉一直压在心里,象胸口压了块大石头,叫人喘不过气来,难受得要命。”他一天又一天在外面徘徊,那种屈辱感一直装在他心里,久久不能消散。他又想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,好象过电影一样,在脑子里回放:“这学期不晓得什么原因,我被同学们选成了班干部,可能是因为我值日生洋炉子生得比别人早吧。是的,这件事儿我做得是挺认真的。每次轮到我值日,天还没亮,我就跑到学校把火炉生好,同学们来上课的时候,教室里已经暖和一些了。就因为这点小事吗,我只是想干点儿想做好的事儿,想得到别人的夸奖而已。可能打小就没什么人夸奖我,我心里太渴望得到夸奖了。
可谁晓得灾难就这样降临到了我的头上。成了班干部,我被老师任命为生活委员。我上任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收班费,一人两毛钱,头一天收了三十六个人的,一共七块二。放学前,我准备把钱交给班主任,老师没在。我问班长咋办,班长说你先拿着呗。我第一次拿着这么多钱,提心吊胆的。我认真地把每一张钱在桌子上弄展,用橡皮筋绷好,又仔细数了一遍,在书包里放好,把书包放在胸前护好。回家的路上,我一直警惕性很高,不停东张西望,生怕把钱丢了。那天晚上睡觉,我把书包压在枕头底下,生怕钱不见了。吃完早饭,我又摸了摸捆好的钱,它就在我的书包里好好呆着呢。一到学校,我就去找老师,准备把钱交给她,可她没在办公室。我只好回到了教室,把书包扣好,塞到书桌里。早操的时候,我一直惦记着书包里的钱,跑步都心不在焉。早操一完,我立马跑回教室,坐在座位上打开书包。瞅见钱好好的躺在书包里,我才放心了。
这一天早上,班费收齐了,总共十二块钱,一分都不少。第二节是班主任老师的课,老师来了。一下课我就把码得齐齐整整的钱交给了老师,老师随手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,也没点一下。
下午放学的时候,老师把我叫去了办公室,说钱咋少了一块三毛钱,只有十块零七毛。我说我数了好几遍,十二块钱没错呀。老师说,你再好好想想,是没收够,还是那一块三又放哪儿啦。我没吭声,老师干自个儿的事儿,没理睬我。过了好久,老师忙完了才想起我来,一脸平静地说,你想起来了吗,回去再找找,看拉哪儿啦。老师态度很平淡,我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,委屈得想哭。我回去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,仔细找了一遍,没有,又把桌兜里的东西全掏出来,用手把桌兜上上下下摸了一遍,还是没有。老师进来说,找着了吗,我说,没有。老师说,算了算了,赶紧回家吧。回家再找找,找不见就算了。
我赶紧回家,把自己放东西的地方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,还是没有,只有自个儿放在存钱罐里的钢镚儿,一摇就稀里哗啦作响。这件事儿,老师再没提起,可我发现老师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比,班长看我的眼神也不对。过了一段时间,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,渐渐的,原来常在一搭耍耍的同学也不找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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